茶畢竟是寬厚的,書生也是文靜的。
書生開罵,拍案而起或許有之,但動輒掀翻桌子那要軍閥才干,書生一般不會。蔣介石罵人,開口便是“娘希匹”。紀曉嵐不會這么罵,紀先生罵和珅,只在和府上題寫“竹苞”兩字。竹苞是《詩經(jīng)》中的好詞美言,“如竹苞矣,如松茂矣”。意境深邃得不得了,而況和府茂林修竹,侯門幽深,而況“竹苞”兩字還是和珅謅著笑媚請紀先生題寫的,但乾隆知道,這是紀先生在罵和珅子孫十八代,竹苞者,個個草包也。這下和珅笑不起來,也哭不出來。
大罵是文化偏至,大笑也是文化偏至,都不是“和”。不冷不熱,不偏不倚,不走兩端,謂之和,和是最高境界的茶道。茶熱過會涼,茶涼了皮囊,卻熱化肝膽。茶是投向水中的火啊,明里是水,實里有火,水火交戰(zhàn),陰陽相濟,有剛有柔,能寬能猛,中國儒道精髓是中庸,茶道的核心當然便是中和。
說到中庸與中和,又可能有人會誤讀,認為中庸就是是非不分的折中主義,認為中和便是忠奸莫辨的一團和氣。攝氏百度誠然不是中庸,攝氏零度也肯定不是中庸。單罵“個個草包”是零度,可讓和大人大哭,單題“竹苞”是百度,可讓和大人大笑,這都不符中庸中和之道;
而以“竹苞”罵“個個草包”,讓和大人哭笑不得,聲色不曾俱厲,錦里暗藏針,將中庸中和之道運用得爐火純青,這才是茶滋養(yǎng)出來的書生。
白居易是書生,也是茶人,他一生“憂元元”,文章都是“淚濕衫”的時事,對賣炭翁之類的事情,心中燃著一窩子的火,但他不罵“娘希匹”。豪紳刮民膏,建華堂,豪紳之華堂不是我們?nèi)迨甙耸俣矫椎奶组g,占地有好幾公頃的。豪紳請白先生題門匾,白先生題的是:極其廣大。這詞大氣,極合豪紳包舉宇內(nèi)之心,自然高興。但知者知之,這是白先生茶后罵人,《中庸》之中的句子是:及其廣大,草木生之,禽獸居之。此處蓋取諧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