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向未被稱為“禮儀之邦”。現(xiàn)代人一提起“禮”,便想起封建禮教、三綱五常。其實,儒家思想中的禮,不都是壞的。比如敬老愛幼,兄弟禮讓,尊師愛徒,便都沒有什么不好。人類社會是一架復雜無比的大機器,先轉(zhuǎn)那個把手,那個輪子,總要有個次序。中國人主張禮儀,便是主張互相節(jié)制、有秩序。茶使人清醒,所以在中國茶道中也吸收了“禮”的精神。南北朝時,茶已用于祭禮,唐以后歷代朝廷皆以茶薦社稷,條宗廟,以至朝廷進退應(yīng)對之盛事,皆有茶禮。
宋代宮廷茶文化的一。種重要形式便是朝廷茶儀。朝廷春秋大宴皆有茶議?;兆谮w浩作有《文會圖》。無論從徽宗本身的地位或這幅畫表現(xiàn)的場景、內(nèi)容都不可能是一般文人閑常茶會。圖的下方有四名詩者分待茶酒,茶在左,酒在右,看來條的地位還在酒之上。巨大的方案可環(huán)坐十二個位次。宴桌上有珍差、果品及六瓶插花。樹后石桌上有香爐與琴。整個宴會環(huán)境是在闊大的廳園之中,決不似同時期書齋捧茶,或劉松年《盧全烹茶圖》、錢選《玉川烹茶圖》那樣自在閑適??梢?,這是禮儀性茶宴。當然,、比朝廷正式茶僅要靈活、自然,而較一般茗飲拘謹?shù)枚唷S纱丝梢?,文人以茶為聚會儀式,或朝廷親自主持文上茶會已是經(jīng)常舉動。所以,在《宋史·禮志》、《遼史·禮志》中,到處可見“行條”記載?!端问贰肪硪话僖皇濉抖Y志》載,宋代諸王納妃,稱納彩禮為“敲門”,其禮品陳學、酒、彩帛之類外,還有“茗百斤”。這不是一種隨意的行為,而是必行的禮儀。
自此以后,朝廷會試有茶禮,寺院有茶宴,民間結(jié)婚有茶禮,居家茗飲皆有禮儀制度。百丈以茶禮為叢林清修的必備禮儀?!都叶Y儀節(jié)》中,茶禮是重要內(nèi)容。元代德輝《百大清規(guī)》中,十分具體地規(guī)定了出入茶寮的規(guī)矩。如何入蒙堂,如何掛牌點茶,如何焚香,如何問訊,主客坐位,點茶、起爐、收盞、獻茶,如何鳴板送點茶人……規(guī)定十分詳細。至于增堂點茶儀式,同樣有詳細規(guī)定。這可以說是影響撣宗茶禮的主要經(jīng)典,但同樣也影響了世俗茶禮的發(fā)展。明人丘溶《家常禮節(jié)》更深刻影響民間茶禮,甚至影響到國外。如南朝鮮,至今家常禮節(jié)仍重茶禮。這些茶禮表面看被各階層、各思想流派所運用,但總的說,都是中國儒家“禮制”思想的產(chǎn)物。
茶禮過于繁瑣,當然使人感到不勝其煩,但其中貫徹的精神還是有許多可取之處。如唐代鼓勵文人奮進,向考場送“麒麟草”,清代表示尊重老人舉行“百臾宴”,民間婚禮夫妻行茶禮表示愛情的堅定、純潔……等等,都有一定積極意義。
當然,茶禮中也有陳規(guī)陋俗,。舊北京有些官僚,不愿聽客人談話了便“端茶送客”,便是官場陋俗。
但總的來說,茶禮所表達的精神,主要是秩序、仁愛、敬意與友誼?,F(xiàn)代茶禮可以說把議程簡約化、活潑化,而“禮”的精神卻加強了。無論大型茶話會,或客來敬茶的“小禮”,都表現(xiàn)了中華民族好禮的精神。人世間還是多一些相互理解和尊重為好。
最后,我們以盧全《走筆謝孟諫議穿新茶》詩,朱總結(jié)儒家的茶道精神。原詩日:
日高文五睡正濃,軍將打門驚周公。
口云諫儀送書信,白絹斜封三道印。
開緘宛見諫談面,手閱月團三百片。
聞道新年入山里,蜇出驚動春風起。
天子須嘗陽羨茶,百草不放先開花。
仁風暗結(jié)珠-瑕,光春抽出黃金芽。
搞鮮格芳旋封裹,至精至好且不容。
至尊之余合五公,何事便道小人家。
柴門反關(guān)送俗客,紗帽籠頭自煎吃。
碧云引風吹不繼,白花浮光凝碗面。
一碗喉吻湖,兩碗破孤悶。
三碗授枯腸,唯有文字五千卷。
四碗發(fā)南汗,生平不平事,盡向毛孔散。
五碗肌膚潰,六碗通仙靈。
七碗吃不得也,唯覺兩腋習習清風生。
蓬萊山,在何處?
玉川子,乘此清風欲歸去。
山上群他司下土,地位清高隔風雨。
安如百萬億蒼生命,墮在巔崖受辛苦。
便為諫議問蒼生,到頭還得蘇息否?
凡論條道者,皆好引此詩,但多取中間“七碗”之詞,舍去前后。而這樣一來,茶人諷諫的積極精神便丟了。盧全彼后人譽為茶之“亞圣”,不僅由于他以飽楊沫洋的筆墨描繪出飲茶的意境,而且特別強調(diào)了儒家的治世精神,是對唐代正式形成的中國茶文化精神的總結(jié)。
這首詩,實際分三部分。第一部分以軍將打門,諫議送茶寫起,表面看是用鋪陳的方法寫過程,但實際既包括禮儀精神,又包含倫序與諷諫。諫議送茶,已含“以茶交友”之意,是講條的對人際友誼的作用?!疤煊陧殗L陽羨茶,百草不敢先開花,”又含了倫序。有的說從這里便開始諷諫,其實,以盧全這位封建文人說,先明倫序更符合他的思想。而“仁民暗結(jié)”,夸贊茶性“不奢”,又表達了儒家仁愛和養(yǎng)廉的精神。若說專以帝王、公侯與小民飲茶對比,也未免牽強。詩人首先以禮儀、倫序、友愛、仁,火點出飲茶宗旨,倒更符合其思想實際。
中間當然是全詩精華?!耙煌牒砦菨櫋?,還只是物質(zhì)效用。“兩碗破孤悶”,已經(jīng)開始對精神發(fā)生作用了。三碗喝下去,神思敏捷,李白斗酒詩百篇,盧生卻三碗茶可得五千卷文字!四腕之時,人間的不平,心中的塊壘,都用茶澆開,正說明儒家茶人為天地立命的奮斗精神。待到五碗、六碗之時,便肌清神爽,而有得道通神之感。表面看,飲到最后似有離世之意,但實際上,真正關(guān)心人間疾苦的茶人是不可能飛上蓬萊仙山的。所以,筆鋒一轉(zhuǎn),便到第三層意思,最后是想到茶農(nóng)的巔崖之苦,請孟諫議轉(zhuǎn)達對億萬蒼生的關(guān)懷與問候。這里,才是真正的諷諫,是表達茶人“為生民立命”的精神??磥肀R全被稱之為“亞圣”也是當之無愧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