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館,老上海風(fēng)情舊景之一。清末,滬城內(nèi)外,南市北市、沿河傍橋、十字街頭茶館遍布,茶客如云,茗香醉人。有人認為茶館這種稱呼多見于長江流域;南方兩廣之地多稱茶樓。各地更有茶肆、茶寮、茶屋、茶室、茶坊,叫法各異。舊上海茶館多以樓、館、園、閣、居、社之稱。茶館題名亦雅,如:秋月樓、碧玉春、鵬飛白云樓,江南一枝春、品泉樓、香雪海等頗具詩情畫意。
據(jù)說,上海灘最老的茶館大概是咸豐元年(1951年)。清同治初年滬上茶館開始興盛,著名老茶館麗水臺建于洋涇浜三茅閣橋邊,高閣臨流,背靠東棋盤街,坐落于青樓環(huán)繞之中,當年茶座間有“繞樓四面花如海,倚遍欄桿任品題”之句,成為文人雅士、富紳闊少流連之地,有歌詠道:“茶館先推麗水臺,三層樓閣面河開,日逢兩點鐘聲后,男女紛紛雜坐來。”晚清廟園均設(shè)茶肆,舊時滬城有“城中廟園茶肆十居其五”之說。尤其在城隍廟附近茶館叢集,有鶴亭、船舫廳、樂圃閬、群玉樓等十余家。其中,西園湖心亭是南市茶館的代表,這西園原來是豫園故址,湖心亭筑于清乾隆四十九年,由大布商祝韞輝等人集資建樓于老廟九曲橋旁荷花池中央,嘉道年間是青藍布商賈聚會之地,咸豐五年改為也是軒茶樓,樓內(nèi)花梨木茶幾、云石臺面老紅木圓桌、蛋圓形紅木凳、名人字畫布置甚雅,暑中坐飲,荷風(fēng)徐來,清香拂面,飲者塵心頓濾,兩腋生風(fēng),龍井、碧螺芬芳欲醉,申江品茗消夏勝處也。
19世紀60到70年代,上海大馬路(今南京東路)、寶善街(今廣東路中段)、四馬路(今福州路)一帶茶館林立,有一壺春、桂芳閣、閬苑第一樓、升平樓、菁華樓、一洞天等,當時滬人把去寶善街上松風(fēng)閣茗飲列為滬北十景之一。而光緒初年,滬上三勝樓、開東樓、玉川品香社這類茶館內(nèi)有二八妖姬、高髻盤云陪人調(diào)笑,那是走了茶味的東洋茶館以色情招攬客人的場所。舊時南京路上,老茶館五云日升樓位于浙江路口,西對面是易安居茶館,后來廣東商人把它買下后開先施公司;易安居南對面是陶陶居茶館,郭家盤下后改為永安公司。著名茶館青蓮閣的前身是華眾會茶園,舊址在現(xiàn)外文書店。當年樓上賣茶,樓下百戲雜呈,有西洋鏡、哈哈鏡、幻燈片、珍禽異獸等供人參觀。有人統(tǒng)計,清宣統(tǒng)元年(1909年)上海約有茶館64家,到民國8年(1919年)增加到164家。民國以后至抗戰(zhàn)時代的孤島時期,滬上茶館業(yè)逐漸走向衰落,一些晚清極負盛名的老字號茶館因門庭冷落紛紛關(guān)門,但數(shù)量增多的小茶館及“老虎灶”式的平民茶館仍能吸引不少社會底層的茶客。
從前,茶館伙計叫茶房也稱茶博士。他們沖茶時手握銅壺,壺嘴離桌數(shù)尺,瞄準茶碗一舉一落可連注數(shù)盅不見一滴在外。舊時茶資視茶館檔次而定,從十多文錢至百余文錢不等。有一種元寶茶在農(nóng)歷大年初一供應(yīng),店家在蓋碗上加了兩只青橄欖,美名“元寶茶”,討個吉利口彩。早年青浦朱家角放生橋兩側(cè)的橋樓茶館地處雅靜,茶客來此擇個靠窗座位沏上一壺上好香茗,啜茶、賞景、談天、看書或獨坐冥想,偷得浮生半日閑,悠然而樂。這是上海老話“孵茶館”的寫實,有此癮者一日不可或缺。據(jù)說從前老茶館客進入茶館坐定點茶不必開口,可用手勢表示:食指伸直是綠茶、食指彎曲是紅茶、五指齊伸微彎是菊花茶,伸手握拳是玳玳花茶,伸個小指是白開水,伙計一看心領(lǐng)神會。有老茶客告訴我,茶館業(yè)有行業(yè)術(shù)語,俗稱“切口”如:一、二、三、四、五,叫搖、柳、搜、埽、崴,茶葉叫“淋枝子”,好茶葉叫“尖淋”,次茶葉叫“念嘬淋”,客人叫“年子”,來客叫“入窯兒”等等,一般人是聽不懂的。
老上海各行各業(yè)以茶樓為場地洽談生意交流信息。晚清營造廠商主要集中在青蓮閣舉行茶會,建筑商多聚在福州路496號長樂茶園,一些小包工則在湖北路天香閣及附近的一樂天茶樓活動,花卉行業(yè)在老西門外萬生橋阿德茶館設(shè)臺交易,品芳樓是舊汽車及配件的交易場所,四美軒是珠寶玉器市場之一,浙江路蘿春閣是木業(yè)聚集地,一洞天茶館成了各報社的“新聞聚會”中心。舊時三教九流都涌向了茶館這聲“風(fēng)水寶地”。巡捕、密探、包打聽混跡其中,娼妓時隱時現(xiàn),吸毒的、詐騙的、算命的、傳教的、賭博的、拉皮條的、不務(wù)正業(yè)的都在此亮相、游動。舊時男女私奔大半是約定以茶樓為出發(fā)地點,新閘路大王廟、西安茶園、永嘉路康興園、老西門中華樓、徐家匯彩云樓等低檔茶館內(nèi)有窮苦工人在等待雇主招工,俗稱“孵豆芽”。流氓白相人為搶地盤、分贓不均而來茶館“吃講茶”,一言不合,板凳、茶壺、碗盅橫飛大打出手,茶樓傾刻變戰(zhàn)場。 不過這“吃講茶”的也有講文明的,那是20世紀初上海青年工人離婚談判多在茶館里進行,雙方各請幾個朋友來“吃講茶”,雙方客客氣氣談好條件,男方付給女方一部分錢,離婚即告完成。
有人說”戲曲是用茶葉澆灌起來的一門藝術(shù)”,清代上海最早的戲院“三雅院”吃茶帶看戲,實際上仍是茶館,每天下午才搭臺演昆劇等戲,茶館兼營戲曲是其功能延伸,老茶館常依靠評彈演出來吸引茶客。
任伯年入室弟子、畫家俞達夫從揚州老話“早上皮包水,午后水包皮”中得到啟發(fā),在九江路“洗清池”浴室隔壁開了文明雅集茶館,當年一批文人、書畫家喜歡到此雅集,煮茶論藝事。著名燈謎社團“萍社”常借此地舉行活動,茶座間懸掛著燈謎,給尋常的茶館增添了濃厚的文化藝術(shù)色彩。棋盤街廣式茶館同芳居的粵式點心蝦餃、蛋撻和潮汕功夫茶小有名氣。這里還有一種叫“摩爾登”的進口糖果形如圍棋子,色淡紅淡黃,據(jù)說西方“茶花女”最愛吃。南社奇才蘇曼殊十分景慕“茶花女”,自然也成了這里的熟客,每次回家少不了帶上幾瓶“摩爾登”糖。蘇曼殊的許多詩文是在此品茶時抒發(fā)寫就的。
從前老茶館對聯(lián)頗多,上海八仙橋老虎灶老板曾請人撰過一聯(lián):“灶行原類虎,水勢宛噴龍”。滬上書家洪丕謨先生曾書錄過茶館妙聯(lián)兩對:“來不請,去不辭,無拘無束方便也;煙自抽,茶自酌,說長說短自由天。”另一聯(lián):“四面皆空,坐片時間何分你我;兩頭是路,喝一盞各自西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