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中國古代小說中對茶文化的描述,人們首先想到的多半是《紅樓夢》,一回“品茶櫳翠庵”便寫入了選茶、選水、選具、擇境的種種妙處。據(jù)統(tǒng)計,《紅樓夢》中涉及茶事的內(nèi)容多達(dá)273處,的確是“書香余處泛茶香”。然而,歷史上還有一部著名的明清小說《金瓶梅》,在一百回的內(nèi)容里提到茶的地方高達(dá)629處,可謂是明代世俗茶文化最為集中的記錄。
茶,歷來就分“琴棋書畫詩酒茶”和“柴米油鹽醬醋茶”兩種功用,雅有雅趣,俗有俗情?!都t樓夢》中的茶展示了鐘鳴鼎食之家的精致奢華,而《金瓶梅》中的茶更多充斥著市井味,所飲之茶多從實用出發(fā)。
《金瓶梅》里的茶,其最大的特點,是很少有清茶,總要摻入大量花片、鮮果、堅果、蜜餞、筍、豆之類作為茶葉的配料,以滾水沏入,飲用時將這些配料一起吃掉。其中,有一些奇葩的搭配,在今天看來,絕對不輸我擅長黑暗料理的大中華各大高校食堂!
試來看,這一款:
木樨芝麻熏筍泡茶(見第三十四回)
木樨,即桂花。“熏筍”,指經(jīng)過煙熏的筍干片,所以通俗來說,這一款茶應(yīng)該叫做桂花芝麻筍干茶。。
又如,這一款:
芫荽芝麻茶(見第七十五回)
芫荽,即香菜。雖說陸羽《茶經(jīng)》中也曾有記載蔥、姜、薄荷入茶的,但香菜……小編想問:有芹菜味兒的嗎?
當(dāng)然,也有比較樸實的。比如這一款:
土豆泡茶(見第七十三回)
不要多慮,此處的“土豆”就是土豆!不太能想象一個土豆如何塞進(jìn)壺或杯子里,斬塊兒?切絲兒?剁碎?或者用鍋煮熟撈起來壓成土豆泥?反正,土豆可以話,應(yīng)該山藥、紅薯、胡蘿卜也行吧!
作者可能還為了顯示西門先生這個暴發(fā)戶家里有錢,舍得放果子,于是出現(xiàn)了下面的集大成者:
芝麻鹽筍栗絲瓜仁核桃仁夾春不老海青拿天鵝木樨玫瑰潑鹵六安雀舌芽茶(見第七十二回)
“春不老”是一種咸菜,即雪里蕻;“海青”似指青橄欖,“拿天鵝”似指白果。這道茶,作者自形容為“濃濃艷艷”、“西門慶剛呷了一口,美味香甜,滿心欣喜。”這甜、咸、酸、澀諸味俱全,小編也不知他是怎么喝出滿心欣喜的!
最關(guān)鍵的是,你能想象家里來了客人,主人順溜地說出:請上座,請用“芝麻鹽筍栗絲瓜仁核桃仁夾春不老海青拿天鵝木樨玫瑰潑鹵六安雀舌芽茶”嗎??這得練多少遍啊。。。
除以上極品以外,書中還有大量的:
密餞金橙子泡茶
梅桂潑鹵瓜仁泡茶
咸櫻桃泡茶
木樨青豆泡茶
胡桃松子泡茶
瓜仁、栗絲、鹽筍、芝麻、玫瑰香茶 等等
實際上,《金瓶梅》中記載的茶飲方式,稱為“果品點茶”,并非作者杜撰,而是當(dāng)時真實存在的社會風(fēng)尚,在官場新貴、市井商人中最為流行,與文士茶提倡的清飲有很大區(qū)別。深諳茶味茶韻的文人雅士,多對此持否定態(tài)度。如明代著名藏書家、茶學(xué)家顧元慶就曾在其編寫的《茶譜》之擇果篇中特別寫到:
“茶有真香,有佳味,有正色,烹點之際,不宜以珍果香草雜之。奪其香者,松子、柑橙、杏仁、蓮心、木香、梅花、茉莉、薔薇、木樨之類是也;奪其味者,牛乳、番桃、荔枝、圓眼、水梨、枇杷之類是也;奪其色者,柿餅、膠棗、火桃、楊梅、橙橘之類是也。凡飲佳茶,去果方覺清絕,雜之則無辨矣。”
大約其時,果品點茶風(fēng)俗太盛,老先生也不好矯枉過正,評判了一番后同時寫到:
“若必曰所宜,核桃、榛子、瓜仁、藻仁、菱米、欖仁、栗子、雞豆、銀杏、山藥、筍干、芝麻、莒蒿、萵苣、芹菜之類,精制或可用也。” 萵苣、芹菜…怎么看也還是重口味?。?br>明代是我國飲茶方式發(fā)生重大改革的時代,《金瓶梅》正寫于”烹煮法“向”沖泡法“的轉(zhuǎn)換期,書中所記載的系統(tǒng)的果品點茶發(fā)展到現(xiàn)在,已瀕臨絕跡,但其遺風(fēng),仍能在各地習(xí)俗中存留一二。
如江浙有些地區(qū)新年春節(jié)期間接待客人,會在茶中放置兩枚青橄欖和金橘,稱為“元寶茶”;寧夏甘肅一帶至今仍盛行”八寶茶“,在茶中加入枸杞、桂圓、紅棗等,沖而飲用;藏族和云南納西族同胞吃“酥油茶”,要放核桃肉、花生米、鹽巴或糖;湘西、黔東地區(qū)漢、瑤、壯、苗族有“擂茶”、“打油茶”,要放花生、芝麻、豆類、蔥以及其他副食品;云南白族同胞則有“三道茶”,要放乳扇、紅糖、核桃仁、花椒、桂皮等物,這些其實都可算作果品點茶風(fēng)俗殘留下的印跡。
一直以來,主流茶文化都將茶視為迎賓待客、修身養(yǎng)性的圣潔之物,而《金瓶梅》中說:”風(fēng)流茶說合,酒是色媒人。“這觀點多為真正的愛茶人所詬病。其實,茶是一方媒介,它的效用因人而異,有潛心修行便有沽名釣譽,有莊嚴(yán)端正便有輕浮佻達(dá),正如《金瓶梅》本身,也是一部仁者見仁,淫者見淫的世情之作一般。